“陈默,你这个报告写的什么东西?不切实际!我看你这个名牌大学生,连最基本的县情都不了解!”王志强把厚厚的调研报告砸在桌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办公室里其他人都低头干自己的事,没人敢吭声。只有同期来的选调生小刘,用同情又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眼神看了我一眼。
“还愣着干什么?去档案室报到,好好反省反省!”王局长挥挥手,就像赶走一只苍蝇。
我转身离开办公室,背后传来张主任压低的声音:“哎呀,现在的年轻人啊,太自以为是了......”
要不要告诉他,我在基层过得并不顺利?算了,既然选择了隐瞒身份,就要自己扛下去。
谁能想到,半年前我还是省委组织部重点培养的选调生,现在却成了档案室的“闲人”。

“各位都是从全国名校选拔出来的优秀毕业生,是我们党培养的后备力量。希望你们到基层后,能脚踏实地,真正为老百姓做实事......”
散会后,人事处的林处长把我单独叫到一边:“陈默,你父亲特地打电话来,说让我们按正常程序分配你,不要特殊照顾。”
“林处,我的想法和我爸一样。”我认真地说,“我想去最基层的地方,真正锻炼一下。”
最后,我被分配到了距离省城三百多公里的清河县文旅局。那是全省有名的贫困县,交通不便,经济落后。分配结果出来后,小刘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地摇头:“兄弟,你傻啊?我托关系才留在市里,你居然主动去那种地方?”
“那就对了,没关系的才会被发配到那种地方。我跟你说,我叔叔是......”小刘开始炫耀他的背景,我敷衍地听着,心里却想着即将开始的基层生活。
“好。”父亲拍拍我的肩膀,“记住,真正的历练不是职位高低,是能不能沉下心做事。受了委屈也不要给我打电话,自己扛。”
看着父亲的车消失在山路转弯处,我深吸一口气,拖着行李箱走进了这座陌生的县城。
清河县文旅局是一栋四层的老楼,外墙的瓷砖掉了不少。我推开二楼办公室的门,里面坐着七八个人,都抬头看我。
一个穿着白衬衫的中年女人站起来,上下打量我:“哦,你就是那个选调生啊。王局在开会,你先坐吧。”
我走过去,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,抽屉里塞满了发黄的文件。旁边靠窗的好位置上,坐着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,正悠闲地刷着手机。

“对啊,我叫刘建,比你早来两个月。”小刘放下手机,凑过来小声说,“兄弟,你运气不好啊,来的时机不对。”
“王局最近心情不好,上个月有个项目被市里批评了,他正在气头上。你这时候来,肯定要当出气筒。”
我没接话,专心收拾着桌子上的杂物。那个白衬衫女人走过来,居高临下地看着我:“我是办公室主任张慧,以后有什么事找我。不过丑话说在前头,这里不是学校,不是你耍小聪明的地方。”
“嗯。”张主任上下打量我,“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,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吃苦。现在的年轻人啊,都是来镀金的。”
下午四点,王志强终于从会议室出来了。他五十出头,地中海发型,挺着个啤酒肚,走路带风。
“行了行了,学历高不代表能干活。”王局长摆摆手打断我,“年轻人少说话多做事。张主任,给他安排点活儿。”
张主任转过头,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:“小陈,你先熟悉一下环境吧。这周你就整理一下档案室,五年的文件都要重新归档。”
我没说话,去了档案室。推开门,一股霉味扑面而来,地上堆满了纸箱子,文件散落得到处都是。我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,撸起袖子开始干活。
那天晚上十点,办公楼里只剩下我一个人。荧光灯发出嗡嗡的声响,我的手上沾满了灰尘,腰酸背痛。手机响了,是父亲打来的。
挂了电话,我继续埋头整理文件。窗外,县城的夜晚很安静,偶尔传来几声狗叫。
第一周结束的时候,我把档案室整理得井井有条,每份文件都按年份和类别分类归档,还做了电子目录。周一早会上,我把工作总结交给张主任。
张主任翻了翻,脸上没什么表情:“嗯,算是完成了。不过速度太慢了,别人三天就能干完的活,你居然用了一周。”
王局长连看都没看一眼:“档案室整理完了?那就下乡调研吧。你不是想了解基层吗?去跑跑看。”
“别高兴太早。”王局长点燃一根烟,“一个星期后交一份乡村旅游发展的调研报告上来。”
接下来的一周,我走遍了清河县的五个镇,十二个村。我带着笔记本,走进老乡家里,和村支书聊天,在田间地头记录。
每天早上六点出发,晚上十点才回到县城的出租屋。鞋子磨破了两双,晒黑了一圈,但我的笔记本里记满了一手资料。
在石板村,我看到保存完好的明清古建筑群,青石板路,马头墙,木雕门窗,都是难得的旅游资源。
老人叹了口气:“不是不想开发,是没钱啊。县里财政困难,这种项目根本排不上号。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,村里就剩下老人和孩子。”

我蹲在村口的石阶上,看着眼前的古村落。这里距离省城不到四小时车程,周边没有同类旅游景点,完全有开发价值。我打开笔记本,开始记录开发方案的思路。
一周后,我熬了三个通宵,写出了一份两万字的调研报告。报告里详细分析了清河县乡村旅游的现状、问题和发展建议,重点提出了打造石板村古村落旅游的方案,还附上了详细的预算和融资建议。
“这是什么东西?”王局长把报告扔在桌上,“改造古村落?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?”
“王局,我在报告里写了融资方案,可以申请文旅部的专项资金,还可以引入社会资本......”
“闭嘴!”王局长打断我,“你知道申请专项资金有多难吗?你知道引入社会资本要多少手续吗?读了几年书就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了?”
“你想什么?想出风头是吧?”王局长站起来,指着我,“我在这个县里干了二十五年,什么项目能做,什么项目不能做,我心里有数。你一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,还想教我做事?”
“这种不切实际的方案,以后不要再交上来了。”王局长把报告推到一边,“年轻人要学会脚踏实地,别整天想着做大项目。去,把这个月的信访记录整理出来。”
散会后,李副局长走到我身边,拍拍我的肩膀:“小陈,别往心里去。王局就这脾气。”
小刘凑过来,小声说:“兄弟,我早跟你说了,在这里不要太认真。你看我,每天准点上下班,该喝茶喝茶,该聊天聊天,王局从来不批评我。”
“对啊,什么都不干就不会出错。”小刘理所当然地说,“你太较真了,这里不是学校,没人在乎你的理想。”
我没再说话,回到座位上开始整理信访记录。心里却在想,难道在基层工作,真的只能这样混日子吗?
有一次,王局长让我整理五年的档案,规定三天完成。我知道这根本不可能,但还是连续加班,每天工作到凌晨两点。第三天交上去的时候,王局长只是淡淡地说:“放那儿吧。”
还有一次,周五下午五点,王局长突然通知我周末加班写一份接待方案。我放弃了休息,周六日两天都泡在办公室里,参考了大量资料,写出了一份详细的方案。
周一上班,我把方案交上去。王局长看都没看:“哦,那个项目已经取消了,不需要方案了。”
那一刻,我真的想冲上去质问他,为什么要这样对我。但我忍住了,转身去了茶水间。
倒水的时候,手在抖。我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眼睛红红的,头发凌乱,完全不像一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。
办公室里的人际关系也让我感到压抑。张主任对我的态度一直很冷淡,动不动就挑刺。

小刘私下跟我说:“你知道张主任为什么针对你吗?因为你太老实了。在这里,老实人就会被欺负。你看我,该送礼的时候送礼,该请客的时候请客,张主任对我可好了。”
“那你就等着被欺负吧。”小刘摇摇头,“对了,我叔叔下个月要来县里检查工作,到时候我就能调到市里去了。你呢?打算在这里待多久?”
“兄弟,听我一句劝,要么托人调走,要么就学会装傻。像你这样认真工作,最后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。”
那段时间,我每天都在承受各种委屈。但让我坚持下去的,是下乡时遇到的那些老百姓。
在石板村,我帮五保户王大爷修房顶。老人的房子漏雨好几年了,村里一直没人管。我自己买了材料,爬上去一片一片地换瓦。
修完房顶,我浑身酸痛,手上磨出了好几个水泡。但看到王大爷满脸笑容,我觉得值得。
在柳树村,我给留守儿童辅导功课。村里的小学只有两个老师,教学条件很差。我每周去两次,教孩子们英语和数学。
在黄土坡村,我帮村里联系企业收购滞销的橘子。村里种了上百亩橘子,但销路不好。我通过大学同学联系到省城的水果批发商,帮村民卖掉了五万斤橘子。
村支书老陈拉着我的手,眼眶都红了:“小陈,你跟那些来拍照的干部不一样啊。”
“你是个好后生。”老陈拍着我的肩膀,“留在我们县好好干,老百姓需要你这样的干部。”
回去的路上,我看着窗外连绵的山峦,心里五味杂陈。在局里,我是个不受待见的“麻烦制造者”,但在村里,我能真正帮到老百姓。这种落差让我困惑,也让我思考基层工作的意义。
那天早上,县里来了个文旅投资商,说要在清河县投资开发旅游项目。王局长高度重视,亲自接待,还专门开会研究对接方案。
会上,王局长神采飞扬:“这是个大项目,投资额度三千万。如果能拿下来,对我们县的旅游业发展是个巨大的推动。”
“我上网查了一下,这个公司在隔壁县有过一个烂尾项目。”我把打印出来的资料递上去,“两年前他们在那边开发温泉度假村,收了预付款后就跑路了,现在还在打官司。”
“够了!”王局长猛地拍了一下桌子,“你一个刚毕业的小孩懂什么?人家投资三千万,能有什么问题?我看你就是见不得局里好!”
“为工作考虑?我看你是想出风头!”王局长站起来,指着我,“你以为你是谁?凭什么质疑投资商?凭什么质疑我?”
办公室里所有人都低着头,没人敢说话。李副局长想开口,但看到王局长的脸色,又把话咽了回去。
“从明天开始,你去档案室报到。”王局长冷冷地说,“什么时候想清楚了,什么时候再回来。”

身后传来张主任的声音:“哎呀,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。这下好了,自己把自己的路走窄了。”
手机震动了一下,是小刘发来的消息:“兄弟,你疯了吗?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顶撞王局?”
档案室位于办公楼的一楼最角落,常年不见阳光。房间里堆满了发黄的文件,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纸张腐烂的气息。
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整理这些没人看的旧文件,一个人待在这个阴冷的房间里,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。
午饭时间,我一个人去食堂打饭。其他人都坐在一起聊天,看到我来就停止说话。我端着餐盘坐到角落,埋头吃饭。
晚上回到出租屋,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。手机里有几十条未读消息,都是大学同学的。他们有的进了大公司,有的考上了公务员,在朋友圈里分享着各种精彩的生活。
“因为如果现在回去,就证明我真的只是个来镀金的关系户。”我握紧电话,“爸,我想证明自己可以靠能力在基层立足。”
“那就坚持下去。”父亲说,“记住,真正的历练不是职位高低,是能不能沉下心做事。这段经历对你来说,或许是最好的成长。”
“还有,”父亲顿了顿,“不管发生什么,不要失去对基层工作的信心。有些人混日子,但也有人真心想为老百姓做事。要学会分辨。”
挂了电话,我看着窗外出神。档案室的窗户对着一堵墙,连阳光都很难照进来。我突然想起石板村的王大爷,想起柳树村的小花,想起黄土坡村的老陈。
王大爷正坐在门口晒太阳,看到我来了,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:“小陈,你怎么来了?不用上班吗?”
“人老了,看人准。”王大爷递给我一个橘子,“年轻人,受点委屈是好事。我年轻的时候,也被人欺负过,但熬过来了。”
“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件事。”王大爷拍拍我的肩膀,“你来我们这些穷山沟,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吧?”

我坐在村口,看着夕阳慢慢落下。青石板路被染成金黄色,古老的马头墙在余晖中显得格外美丽。这个村子有这么好的资源,为什么不能开发起来?
我拿出笔记本,又开始记录起来。这一次,我不是为了交差,而是真心想为这个村子做点什么。
档案室的日子一天天过去。我白天整理文件,晚上就研究乡村旅游开发的资料。我在网上找了很多成功案例,分析他们的运作模式,思考怎么才能把这些经验应用到清河县。
有时候忙到深夜,抬头看看时钟,已经凌晨两点。出租屋里很安静,只有键盘敲击的声音。
“你......你把档案室再收拾一下,万一领导要来看。”张主任说完就匆匆离开了。
我感觉有些奇怪,省里来检查和档案室有什么关系?不过我还是认真地把房间打扫了一遍。
第二天,整个局里都忙疯了。王局长连开了三个会,布置接待工作。走廊里人来人往,每个人都神色紧张。
我在档案室里听着外面的动静,继续整理着手头的文件。这种大场面和我没关系,我就是个被发配的闲人。
“兄弟,听说了吗?来的是省委副书记陈建国!”小刘的脸涨得通红,“这可是省里的二号人物啊!”
我的心乱成一团。如果父亲来了,我的身份就会暴露。这几个月的坚持,会不会变成一个笑话?
那天晚上,我彻夜未眠。躺在床上翻来覆去,脑子里乱糟糟的。要不要给父亲打电话?要不要请他不要来?
但我知道,父亲的行程不是我能左右的。而且,他如果知道我在这里受的委屈,肯定不会坐视不管。
天快亮的时候,我做了一个决定。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,我都不会解释,不会求情,不会利用父亲的身份为自己牟利。
调研当天,清河县文旅局门口停满了车。王局长穿着崭新的西装,带着班子成员在门口恭候。
我还在档案室里,透过那扇小窗户,能看到外面忙碌的人影。张主任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,每次经过档案室门口都会加快脚步,生怕和我打个照面会带来晦气。
我听到外面响起热烈的掌声,还有王局长洪亮的欢迎词。我坐在堆满文件的桌子后面,手里握着一份发黄的档案,眼睛却看向窗外。
档案室的门被推开了,我抬起头,看到王局长陪着几个人走了进来。走在最前面的,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,身材笔挺,目光锐利。

父亲扫视了一圈档案室,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。我站起来,浑身的灰尘还没拍干净。
Contact: 尊龙d88官网网站
Phone: 13971346521
Tel: 020-72237833
E-mail: 93196009@qq.com
Add: 广东省广州市天河区新塘街55号尊龙d88人生就是博大厦24号